姐姐
作者：LL滴滴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，涂藕荷色的眼影，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。
她很健谈，路上遇到车祸，整条路都堵死了，堵车了多久，她就和我闲聊了多久。我随口问她怎么这么晚还出来接单，她眼圈忽然红了。
我本来以为这是个家境艰难贷款压身，不得不出来想尽办法养家糊口的故事，然而女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说——“我有一个姐姐，在我出生那天自杀了。”
1夏念梦站在阁楼窗户前。
她身边站着的少年不知所措，他本是鼓足勇气来借夏念梦生日的机会告白的，没想到她却说起这种伤心往事，顿时乱了阵脚。
夏念梦没有在乎追求者的反应，自顾自说下去。
“姐姐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，后来还上了新闻。‘少女坠楼自杀’，你知道吗？我是去年才知道我有一个亲生姐姐的，爸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。”
“我的父母不愿提起此事，总是避而不谈。”
“我始终好奇，姐姐为什么自杀？”
李例绞尽脑汁，憋出了些宽慰的话：“也许她是抑郁症？爸爸妈妈不愿提起过世的女儿也正常，毕竟自己的孩子没了呀。”
夏念梦皱起眉：“大概吧。”
她总是认为这事没那么简单。
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，姐姐在她出生那天死了，父母的态度也叫她怀疑。只是这已经是十八年前的旧事，姐姐香消玉殒，阁楼下的水泥地被洗得一干二净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。
李例松了口气，又邀请她一起去唱k，不出意外被夏念梦拒绝了。
他虽然失望，却也没有表现出来，甚至觉得情理之中。今天是她姐姐的忌日，她不愿庆祝，何况夏念梦是学校里最漂亮难追的姑娘……
夏念把阁楼窗户关上了，三言两语把追求者打发走人，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了蛋糕。
双手合十，她闭上眼在阁楼许愿。
“姐姐，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“我真希望见到你。”
“姐姐究竟是怎么过世的呢……”
她睁开眼，吹熄了蜡烛。
夏念梦是老来子，父母年纪都很大了，对她的照顾很有限。她总是很孤独，渴望有个兄弟姐妹一起长大。在得知姐姐的存在之后，这种情感缺失越来越强烈。
但这只是一个无望的心愿，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。
2她在阁楼睡着了。
父母对她近乎不管不问，在外留宿也不会多问一句。有时候夏念梦真想质问他俩，为什么呀，我真是你们亲生的孩子么？后来她得知了姐姐的故事，骤然认为一切都合乎情理。
她是姐姐的替代品，却永远替代不了姐姐在父母心中的位置。
夏念梦醒了。
她看见了陌生的乳*色的吊灯、紫色的天花板……
然后是床单、枕头……鹅*的床上四件套。
她吓得坐了起来。
“这不是阁楼房间！不对……”
阁楼是她的阁楼不假，房间里的东西却全都不一样了。木桌上摆着一摞摞高三复习书卷、梳妆台是粉色的、一只台式大头电脑……
这是怎么回事？
没有关好的阁楼大窗发出哼哼唧唧的车流声音，她冲过去一瞧，天哪，外边就是家门口那条摩托小道，一堆摩托车正横冲直撞。前几年市里禁摩，这条小路也几乎没人走了。
她这才在电子闹钟上看清了日期。
这是十八年前！
她吓得半死，差一点尖叫起来。
3夏念梦许愿成真，回到了她姐姐尚未去世的年代。
她悄悄摸摸地翻阅了姐姐的书本。姐姐的字太好看了，字如其人的话，一定是个大美人儿，学习这样认真，一定比她聪明很多……
半小时后，她恋恋不舍地逃出家门。父母每天十二点准时回家，如果在家里见到她，夏念梦不知如何解释。这搞不好会改变未来的轨迹。
想到这儿，夏念梦禁不住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“如果我能让姐姐活下来就好了。”
4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翻墙入校时被人当场逮住。
抓住夏念梦的男生自称风纪委员周炎，他把她当做迟到的学生了。
“你是哪个班的？啧，还没穿校服，扣三分。”
“我是你爸爸。”
“这么横啊，麻烦跟我去一趟教务处。”
“不去，我有事。”
“你是校外的学生，”周炎下了定论，“来找人？”
夏念梦是来找姐姐的，她俩读同一个高中。如果不是在社团活动室里找到十几年前的老照片，她还真不能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人。
风纪委员与她陷入僵持，几秒后，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对准她拍了个照片。
她大惊失色。
“慌什么，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儿眼熟。”
“删掉！”
“不删。”
他不仅不删，还把夏念梦送出了二中大门。
5夏念梦并不死心。在校门口**祟祟地潜伏了许久，总算等到了中午放学的铃声。在浩瀚的人群里，她一眼就看见了姐姐。
姐姐和她长得很像，眼睛更大一些，下巴更尖……笑起来苹果汽水似的甜。
她快乐得心都快化了，认为此行不虚，更坚定了调查姐姐死因的决心。
“你和夏梦是姐妹？”
风纪委员又出现了。这个阴*不散的男人。
她咬牙切齿：“不准告诉姐姐！”
“原来如此，”周炎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，看她的眼神顿时很是怜悯，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6周炎说要请她吃饭。
年的物价还没有那么离谱，可是这位风纪委员似乎是个阔少，什么贵的都点了一轮。
“吃点好的。”他说。
不是，这人到底脑补了什么故事？
7夏念梦做了这家餐厅的服务生，包吃包住，一月两休，没空的时候，她就拜托周炎时刻观察姐姐的动向，两人逐渐熟稔了。
她的诺基亚老人机时不时收到他的短信。
-姐姐下课了，抱着化学书找老师问题
-姐姐放学了，和闺蜜聊天很开心
-姐姐怀疑我暗恋她，我和她解释清楚了
夏念梦怪叫道：“你怎么也叫她姐姐？”
“怕你误会啊。”他笑嘻嘻地说。
8周炎正在追她。
被人追求这种事她是很有经验的。少年人的感情来得快又猛，恨不能惊天动地广而告之全世界。周炎疯得不轻，整天没事儿翘课过来看她端盘子。
夏念梦有很多心事——姐姐看上去太正常了，毫无自杀征兆。她理不清头绪，又自诩是没有未来和过去、随时回到现实世界的人，根本无心恋爱。
她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，周炎慢慢会淡了对她的兴趣，他却总是守在餐厅门口，开他那辆风骚的红色敞篷车天天约她喝茶。她拗不过同事的起哄，被约出去几回。
一个急刹车，周炎把车停在湖边。
“我不会问你不想说的事的。”
风很大，周炎的声音很轻。
他的误会很大，但她懒得解释了。
9为了买一张去北京的车票，她不得不打很多份工。
姐姐决定假期飞到北京玩耍，夏念梦是一定要跟上去暗中观察的。
她不愿意拿周炎的钱，只能日夜为了机票操心劳累。夜很深了，她从ktv下夜班，穿过漆黑的巷子，忽然听见少女的哭泣。
在家门口徘徊的女孩子……是姐姐。
父母的骂声很远。“你不听话……什么东西……分数……高考……”
她不知道原来父母曾经是如此严厉的人。
姐姐回头时，夏念梦一时忘了躲开，两人在路灯下打了个照面，彼此都是一脸惊奇。
10血脉相通的她们从此有了共同的秘密。
姐姐说不要深夜打工呀，太危险了，这儿最近出了好几趟坏事。
她说不要紧，她很小心。
夏念梦太高兴了，原来有一个姐姐是这样的感觉。
她捧着脸陶醉：“姐姐好温柔啊。”
“你们是双胞胎，性格却一点也不一样。”
周炎如此评价道。
“是吧。”
“你现在心事了了，可以和我谈恋爱吗？”
“滚一边去……喂，你干什么？”
11周炎说：“我有时候分不清你和夏梦。”
夏家姐妹俩连头发长度都一样，离得远了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姐姐笑话他：“这可不行。”
把周炎赶走之后，夏念梦哈欠连天，她累极了，晚上却还有个夜班。
姐姐说：“我代你去吧，我一直羡慕双胞胎可以互相考试。”
她没有多想，也没有拒绝。
12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，夏念梦还是从邻居口中得知的。
“那个小伙子是二中的学生，拿着刀把那混混都捅死啦。肠子流了一地。”
“姑娘是谁呀？”
“……夏家的女儿。唉，他们是一对儿吧？”
耸人听闻的强暴案和报复杀人案发生在同一天晚上。女孩儿被混混们拖走欺负了。女孩的男友为她报了仇，自己也进了监狱。
“为什么啊。”
探监时，夏念梦哭了。
周炎说：“那天晚上，我以为是你。”
13更令她绝望的是……姐姐怀孕了。
父母有信仰，不允许姐姐堕胎。
夏念梦说：“都是我的错。”
姐姐只是摇头。
她盯着姐姐的肚子，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。
她知道这个女孩将在七个月后出世。
女孩就是她，她就是这个女孩。
她们不是姐妹。
不仅如此，她还毁了周炎的下半生。
姐姐生下她，代替她，而她做了另一个自己。
该死的人是她才对啊！
14姐姐临产的那半个月，夏念梦不敢入睡，她躲在衣柜里日夜焦虑，只想守住姐姐的命。
大雷雨的这天深夜，她出生了。
啼哭的婴儿大声尖叫，吵得她几乎发疯。
“把孩子杀了！她不能留。”
医生和父母被衣柜里冲出来的她吓着了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姐姐惨白的脸上有一丝苦笑。
“我……”
父母把她推出了门。
吵嚷间，她听见一声重物坠楼的沉闷巨响。
15原来命运是无法改变的，梦醒了，一切都回归原位。
夏念梦又回到了十八年后属于自己的世界。她不再去上课了，只到处打听周炎的下落。
“周炎……他出了那事儿，家里受不了打击，搬去外地了。后来他出狱了，没人再见过他。”周炎的班主任斟酌着说。
“他还有什么亲戚在世吗？”
“他大伯还在吧？我不记得了。你认识周炎？”
“我……我是夏梦的妹妹。”
班主任叹气：“原来如此。”
周伯住在镇上，开了一家小店。穿过这条寂静的摩托小道走到尽头，就能看见边上立着的一间老旧便利店，她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坐在柜台后抽烟，大概就是周伯吧！她心急如焚地闯了进去。
“您有周炎下落吗？我想见他。”
“他呀，他早就死了。你找他，没必要呀。”中年人咬着烟，说得很含糊，“你走吧，快走。”
16他老得像五十多岁了，谁也认不出他是曾经的二中篮球队长。他出狱后花了好些年，吃尽苦头攒钱买下了夏家附近这间小店，其中艰辛难以言说。
他想着离她近一点，远远看着她就好了。
有时候他能见到成群结队路过这儿的学生，恍惚发觉中间混了一个夏念梦。小小的个子，戴着红领巾，嘴巴像红红的蜜饯。她渐渐长大了，出落成少女，男孩子追在她屁股后头，她总是头也不回。
周炎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，他能看着她长大结婚生子……可是夏念梦竟回来找他。
风华正茂的女孩怎么能与一个糟老头子再续前缘！他不忍心。他自己杀了自己，一遍一遍地劝这个哭了的少女，他死啦，快走吧，快走。
他没想到，夏念梦看着他，突然尖叫起来：“你骗我，你就是周炎！”
17“后来呢？”
我听得入神。
堵塞的车流动起来了，她不慌不忙地启动汽车，说：“后来的故事没什么意思了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我忍不住猜想后面的情节。
女孩不顾世俗目光，和一个老头子结婚生子，又被柴米油盐折磨得失去了当初的勇气，她后悔了。或者老头子拒绝了女孩，他们却从此纠缠不清，沦为邻居饭后的笑话……
“他死了。”
女人冷不丁打断了我的想象。
我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来。
“今天我送他的骨灰去海边，他在后备箱里，最后一程了……没想到这路这么堵，耽误事儿。”
“……节哀。”
我莫名有些鼻酸。
女人侧过头看了看我，突然扑哧一笑。
“我骗你的。”
“啊？”
“到了，下车吧，傻孩子。”
我被女人赶下了目的地。
回去的路上，我禁不住琢磨她的话。
她的故事是真的吗？妹妹替代姐姐活了下来，又终于找到了初恋情人，可是后来呢？
编辑：鹿鹿
排版：鹿鹿
图片来源于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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